□杨蕴伟

我眼睁睁看着我娘将一壶开水浇在那小半盆黄豆上,发出噗噗的声音,冒出大团的蒸汽。冒完最后几个泡泡,原本饱满浑圆的黄豆像一瞬间老了五十年,皮都皱了起来。

半个小时后,那些黄豆已经由浑圆变成了椭圆,也大了许多。豆子上原本有一条短黑线的附近,一段粗壮的白芽在半透明的薄皮下呼之欲出。盖上一条干净的毛巾,豆芽开始暗暗生长。

很多年以后,我的妻子也想发一些豆芽。她到超市买了豆子,按照我说的方法用开水浸过,盖上一条新毛巾,放在温暖的地方。开始两天,它们都是按照预想的样子生长的,根芽鼓起,冲破种皮,生长。三天以后,几乎所有的豆子都开始发烂发臭,豆瓣断裂破碎,毛巾揭开,恶味扑面。

这些从超市买来的豆子,从表面上看都好,其实在收获的时候,因为受到石磙的粗暴碾压,豆瓣多数已经遭到了破坏,只能打豆浆用,不适合再次发芽生长了。

做豆芽的豆子,和做种子的豆子一样,整个收获的过程都要保证它们尽量完好。要想自己发豆芽,得从乡下再去找专门收获的豆子。最好的办法,也许是秋天到村子里去,从老黄的豆秧上摘下豆角,剥出豆子来。干了的黄豆荚有一股扭劲,受到外力裂开的时候,扭转的外皮会把豆荚里的豆子弹出去,这种力量当然是能有多大就有多大,豆子可以弹得尽量远。这是黄豆祖传的本事。夏天煮着吃的黄豆还没有完全成熟饱满,靠一层絮状物固定在豆荚上,难以剥出。

仔细观察就会发现,不止是黄豆,其实所有的植物都是很聪明的。它们的花长成什么样子,叶长成什么样子,怎么搭配颜色,还有它们的气味,都有自己的道理,不是无组织无纪律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的。

用开水烫豆子虽然是冷僻的知识,知道了照做就是,要找合适的豆子就多了难度。豆子什么时候成熟,豆荚什么时候晒干,都要操心,时间错了,豆子就是错的,豆芽也就是错的。豆芽开始生长的时候,每天要定时淘洗,保持湿润,保持一定的温度,和照顾婴儿的差别没有多大。愿意这么用心思的人当然有,但显然不是我妻子,她以后再没生过豆芽,而是建议我跟她一起喝豆浆——她有一台全自动豆浆机,晚上把豆子放进去,加水,通电,第二条早上起来,已经是一壶烧好的豆浆。我喜欢吃豆芽,不喜欢喝豆浆。吃到一口好豆芽,有难度。

酒泉市场上卖的很多豆芽,形象之好,就算是像我娘这样的行家也发不出。他们是怎么做到的,据说是行业机密。我看见“行业机密”这样的字眼,通常都会多想一下,有时候往好里想,有时候往坏里想。

豆芽本来是过去冬天没有新鲜蔬菜吃才培育出来的吧,现在这个供需矛盾已经不突出了,它仍然受人喜爱。我看见好豆芽,首先想到的是一碗用它吊的汤,还有一盘用它和粉条白菜炒的菜。

责任编辑：李月辰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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